毛琎：重要的事死磕细节，重复性的事做成标准流程

受访人 / 毛琎

金杜律师事务所合伙人。

2007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并获得法学硕士学位。2007年和2010年分别取得中国律师资格和中国专利代理人资格。

专业领域是电子和计算、化工领域的知识产权诉讼、商业秘密诉讼、知识产权尽职调查等，代理的案件多次入选“最高人民法院十大知识产权案件”。曾获评ALB“2024年中国十五佳知识产权律师”、MIP“2024年度IP之星”、钱伯斯2024年“领先律师”、A-List 2023“律界精锐”。

要把客户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

光石法学苑：您拥有电子信息工程与知识产权法的双重背景，为何最终选择法律作为职业方向？

毛琎：我从小就对法律类的影视剧和书籍感兴趣，大学期间是在武汉大学学习电子信息工程专业，由于武汉大学的法学专业非常优秀，在选修课中，我辅修了一些法学课程。在这些课程的学习中，我感受到了法律专业的魅力，也对法律职业产生了兴趣。本科阶段的技术学习让我理解了技术逻辑，但实践中发现技术成果保护更需法律支撑。2004年武汉大学电子信息工程毕业后，我意识到知识产权是科技与法律的交汇点，既可发挥技术背景又能解决实际问题，因此选择攻读知识产权法硕士。后续基于我本科的工科背景和研究生的法律背景，我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试进入了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复审委员会，从事专利无效、专利行政诉讼的工作。后来又加入了金杜律师事务所，从事以知识产权为主的律师工作。现在我的工作，大量也都同时涉及技术和法律，案件准备和出庭，都需要表达技术观点和法律观点。这也证明了双重背景对于律师职业的发展，是有重要帮助的。

光石法学苑：从专利复审委员会到律所合伙人，您的职业转型关键点是什么？

毛琎：在专利复审委员会4年的无效审查经历，让我深入掌握了专利确权规则和司法实践逻辑，这成为我转型诉讼律师的核心优势。2011年加入金杜后，我专注于将行政程序经验与诉讼策略结合，例如在最高人民法院的“马库什权利要求”案中，正是基于对审查标准的深刻理解，才成功改判二审判决。

光石法学苑：您代理的多起案件创下了判赔记录，这些案件对行业有何影响？

毛琎：我代理金象和圣奥分别在商业秘密纠纷中获得2.2亿和2亿赔偿，两案均入选最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法庭成立五周年十大影响力案件，刷新了知识产权领域司法判赔额。这类案件让企业意识到知识产权维权不仅是法律问题，更是商业战略的一部分。

光石法学苑：在新规与政策频繁出台的环境下，您通过哪些渠道推动自己的知识结构不断更新？

毛琎：我提升专业能力的方法很简单，就是坚持每天花点时间看看最新的法律法规、司法解释和征求意见稿，然后结合自己办的案子去思考这些新规怎么用。平时我也会参加一些培训、研讨会，多跟同行交流，听听不同的观点，这样能拓宽思路。我还会学一些跨领域的知识，前年我在清华读取得EMBA学位，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让我能从企业管理者的角度重新审视问题，去理解客户的商业逻辑和运营需要，站在企业经营者的角度提供解决方案。

新规和政策更新得这么快，律师要想跟上节奏，就得通过多种渠道获取信息。我会关注官方发布的法律动态，比如国务院、最高人民法院的公告，及时了解权威信息。同时，订阅一些专业的法律公众号，这些文章往往有很好的解读。再加上参加行业会议，和同行交流讨论，可以更深入地理解这些新规，确保自己始终保持专业敏感度。

光石法学苑：律师收入的“天花板”取决于哪些因素？

毛琎：律师收入的“天花板”受很多方面因素影响，例如专业领域的选择、客户层级、团队规模和律师的管理能力。为高净值客户或大型企业提供服务，像资本市场、并购重组、知识产权这些业务，往往比传统的诉讼利润更高。个人品牌和行业影响力也是一方面，你办过的成功案例、发表的期刊文章，还有行业认可度，都会提升客户对你的信任，从而带来更优质的案源。再者，独立执业时精力有限，但如果带领一个专业团队，业务覆盖面扩大，收入自然就水涨船高了。

光石法学苑：在您的律师生涯中，有没有最有挑战性的案件？

毛琎：我们曾代理四川一家合资公司起诉山东一家国有企业，案件涉及商业秘密，经历了多年的刑事和民事诉讼，最终取得了胜诉判决。该案是至今最大的商业秘密侵权案件，最后执行金额达到6个多亿，被评选进入了2023年和2024年推动中国法制进步的十大案件，也是最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法庭成立5周年排名第一的案件。该案历时多年，且诉讼过程中从取证、庭审各个方面极其艰难和曲折，也让自己的职业生涯提升了一个层级。

光石法学苑：您经办的专利和商业秘密案件都获得了客户的一致好评，可以分享一下您在扩展案源上的心得吗？

毛琎：我觉得最重要的是，要把客户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。一旦你的立场跟客户完全一致，客户是能够意识和体会这一点的。另外，专业能力也是至关重要的，不断提升专业能力，严格要求专业水平，如果这个成为自己做事的标准，客户最后必然也能够认识到这一点。

真正优秀的律师，既能保持对法律本质的敬畏和热情，

又能将理想转化为可行的解决方案

光石法学苑：在一线城市中，“996”“007”乃至“二十四小时待命”的工作方式几乎已成为律师行业的普遍现象，您认为律师应如何掌握工作与生活的平衡？

毛琎：律师确实很忙，但事情有轻重缓急。在知识产权领域，紧急事务可能是收到法院的专利侵权临时禁令申请，这类涉及核心技术保护的时效性文件必须即刻响应。常规性工作如专利权利要求书修订，可设定每日固定时段集中处理。至于基础法律咨询，完全可以通过预设问答模板实现高效反馈。关键在于向客户明确服务响应机制，我在接案时便会约定：涉及侵权取证、禁令申请等时效性事务启动"红色通道"实时对接，而常规文件修订则纳入"绿色通道"次日反馈。这种分级响应体系既能保障客户核心权益，又为律师赢得喘息空间。重要的事死磕细节，重复性的事做成标准流程，而像侵权线索初步筛查则可以借助AI工具完成初步信息收集。当你能像布局专利组合那样规划时间资源，就会发现那些高强度的工作节奏，反而成了磨练本事的磨刀石。

光石法学苑：近年来，一些新兴业务领域产生了大量法律服务需求，如数据合规、私人财富管理等。有人认为偏离了主流赛道，可借鉴的经验较少，也有人认为应当抓住前沿领域的发展机遇。您如何看待传统业务和新兴业务之间的关系？

毛琎：传统业务，尤其是诉讼、合同等基础法律服务，始终是法律行业的根基，稳定且需求广泛。而新兴业务如数据合规、私人财富管理等，正是随着社会发展和技术进步逐步兴起的领域，它们代表了未来的趋势，需求也在快速增长。对于律师来说，传统业务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和经验积累，而新兴领域则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和挑战。对于律师个人而言，既要扎根传统领域，保持专业深度，又应当把握新兴领域的机遇，通过跨领域的知识和技能拓展自己的业务边界，这样才能在未来的法律市场中占据一席之地。

像我所从事的知识产权领域，现在技术的发展，除了传统的产品方法专利，企业对软件著作权、标准必要专利的法律服务需求是不断增加的。这些新兴业务领域虽然与传统知识产权业务有所区别，但它们往往在法律逻辑、诉讼策略、证据规则等方面是具有共通性的。比如，我们在代理华为取得最高人民法院首个反禁诉令（AASI）的过程中，就涉及了标准必要专利国内诉讼策略与全球诉讼战略的深度融合，这类案件在司法实践中不断探索和突破，也为未来的相关案件提供了宝贵的经验。因此，律师在巩固传统业务优势的同时，还要对新兴领域有敏锐的嗅觉，拓宽自己的执业空间。

光石法学苑：您如何看待“万金油”与“专业化”之间的关系？在律师人数高速增长、业务量缩水的环境下，律师是否还应该继续坚持“专业化”路线？

毛琎：不同城市的律师面临的市场环境和客户需求是有差异的，在大城市，像北上广深，律所多，律师也多，市场划分细，律所的团队划分也很细，很多律师只专注于某一领域，比如投融资并购、知识产权等，能够建立更高的专业壁垒。但是另一方面，市场竞争激烈，案件类型多，客户需求也多，律师往往需要具备一定的灵活性，能够处理不同类型的案件，那么就要求律师在自己的领域外也必须具备一定的专业性，也就是所谓的“万金油”,所以说“专业化”和“万金油”不是泾渭分明的。除了知识产权诉讼，我还是很多公司的常年法律顾问，有时候会遇到很多和知识产权没什么关系的咨询，所以说律师既要“专业化”也要“万金油”。那在其他城市，律师的数量相对没有那么多，但是市场也没那么大，律师为了维护客户关系，可能更注重全方位发展，能够提供多样化服务的律师可能更受欢迎。但即便如此，随着行业发展和客户需求的多元化，专业化同样开始在这些城市逐渐获得重视。特别是某些行业的法律需求逐渐增多时，如房地产、劳动法、医疗纠纷等，律师专注某一领域的优势会越来越明显。

总的来说，虽然在不同城市的律师面临的市场环境有所差异，但随着行业细分和客户对法律服务要求的提升，专业化依然是律师行业发展的必然趋势。无论身处哪个城市，律师都应根据市场需求和自身优势，逐步确立自己的专业方向。

光石法学苑：就您所在的业务领域，您认为当下法律服务市场是否已经趋于饱和？您认为该领域未来发展的趋势如何？

毛琎：我主要从事专利侵权、专利无效和商业秘密诉讼，我觉得现在的法律服务市场还没有真正饱和，反而处于持续增长阶段，尤其是在技术创新日益加速、知识产权保护意识不断提升的社会背景下。虽然头部律所和知名律师在这一领域已经占据了不少市场份额，但专利和商业秘密案件的专业性极强，不同技术领域的案件差异大，对律师的专业背景和实务经验有更高要求，这给新进入或专注细分领域的律师留出了很大的空间。  

从未来的发展趋势来看，这个领域的需求还会继续增长。一方面，随着高新技术企业数量的增加和技术竞争的加剧，企业对专利和商业秘密的保护需求会不断增强，涉外知识产权争端也会逐渐增多。另一方面，国家政策对知识产权保护的重视力度不断加大，相关法律法规也在逐步完善，这将进一步推动专利和商业秘密诉讼市场的扩大。此外，人工智能、大数据等新兴技术的应用，可能会带来更多复杂的技术证据和法律问题，为律师提供新的业务增长点。因此，在这个领域深耕，未来的发展前景依然非常广阔。

光石法学苑：如何看待所谓的行业风口？是否会根据行业风口调整自己的职业规划或者执业方向？

毛琎：我觉得行业风口确实会带来短期的业务增长和市场机会，但对律师而言，盲目追逐风口并不一定是明智的选择。法律行业不同于其他行业，很多新兴领域在初期看似机会巨大，但如果缺乏专业积累，很难在竞争中长期立足。而且风口往往是短暂的，一旦市场趋于饱和或政策发生变化，业务量就可能迅速下滑。

我更倾向于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深耕，保持对行业动态的敏感度。比如，专利相关纠纷和商业秘密诉讼是我的主要执业领域，虽然我不会轻易改变执业方向，但当某些新技术或新政策带来新的法律需求时，我会及时调整自己的专业知识储备，关注与原有业务相关的细分领域，比如我现在代理的很多案子都涉及标准必要专利、软件代码等。这种做法既能抓住新兴机会，也不会偏离自己的专业优势，能够在不断变化的市场中保持竞争力。

光石法学苑：社会上律师污名化、执业权益受侵害的新闻当下频发，您如何看待律师职业当中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关系？

毛琎：我觉得律师的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并不矛盾，而是相辅相成的。理想主义让我们始终坚守法律的底线，追求公平正义，这是一名律师的初心和动力。但现实主义则提醒我们，法律实务中充满复杂的人情、利益和制度博弈，需要用理性和策略去平衡理想与现实。真正优秀的律师，既能保持对法律本质的敬畏和热情，又能在现实中灵活应对各种挑战，将理想转化为可行的解决方案。这种平衡，才能让我们在维护客户权益的同时，不违背内心的坚持。

破瓶颈往往需要非常规操作，

关键是把焦虑转化成具体刻度

光石法学苑：在执业方向的选择上，青年律师如何发掘自己擅长的业务领域或业务类型？

毛琎：对于非法学本科的青年律师，我觉得可以结合自身的专业背景来发掘自己擅长的业务领域。比如，学金融、计算机、医学、工程等专业的律师，可以往金融法律、数据合规、医疗纠纷、知识产权等领域发展，这样既能发挥原有的专业优势，又能在法律实务中更快上手。我本科主修电子信息，硕士攻读知识产权，因此对我来说，因为处理这些案子需要对技术有深刻的理解，去年在华为与网件专利侵权诉讼再审案件中，我能够代理华为取得最高人民法院颁布的中国首个反禁诉令AASI，除了法律专业知识以外，对相关技术的深刻了解也是必不可少的。

如果没有想好自己对哪一方面感兴趣的话，青年律师可以多尝试不同类型的案件，观察自身兴趣与研究潜力。同时多向资深律师请教，了解各个领域的实务特点和发展前景，最终找到兼具个人优势和市场潜力的方向，才能在职业道路上越走越顺。

光石法学苑：青年律师如何做好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？

毛琎：我觉得青年律师在做职业规划时，不要只看短期的收益，要有长远的眼光。一开始，可以先多接触不同的业务类型，积累广泛的经验，这样更容易发现自己真正擅长并感兴趣的领域。就像我当年从专利复审委员会转到律所时，虽然技术背景让我在专利诉讼领域更有优势，但我也是在处理了大量复杂案件、不断总结后，才逐步明确自己的专精的方向。第二，要设定阶段性目标，不同阶段的侧重点不同。前几年可以侧重于打基础，学习业务技能、培养法律思维，之后再考虑深耕某个领域，逐步形成自己的专业特色。第三，不要忽视软实力的提升，不仅是法律知识，还包括与客户沟通、谈判技巧、团队协作等方面，这些都关系到职业发展的高度。多跟前辈请教，了解行业趋势，及时调整方向，才能在法律服务市场不断变化的环境下保持竞争力。职业规划不能一蹴而就，需要在实践中不断调整和完善。

光石法学苑：当一位青年律师发展进入瓶颈期，如何缓解成长焦虑？

毛琎：青年律师遇到瓶颈期时，看似停滞不前，其实是质变前的蓄力阶段。这时候与其焦虑，不如换个角度重新校准方向。这种时候，闷头努力反而可能加深焦虑。

突破瓶颈往往需要非常规操作，关键是把焦虑转化成具体刻度。某天觉得特别困的时候，可以翻出去年写的起诉状，看看是不是还在用同样的模板；随机抽个旧案卷，试试用最新司法解释能不能推翻原有结论；或者抓个实习生模拟客户咨询，要求自己三分钟内必须把法律风险讲得连食堂阿姨都能听懂。瓶颈期最怕的是模糊焦虑，把这些看不见的成长量化成摸得着的进度条，才会发现所谓的停滞不过是厚积薄发的前奏。

光石法学苑：当一位青年律师具备哪些能力或条件时，可以考虑独立执业？

毛琎：我觉得青年律师考虑独立执业时，至少要具备几个关键条件。首先是扎实的专业功底，能独立处理各种复杂的法律问题，确保对案件的整体把控力。其次，一定的案源积累很重要，没有稳定的客户基础，独立执业会很难维持。此外，还要具备良好的沟通和谈判能力，不仅是与客户交流，更要能和法院、对方律师打交道，维护客户利益。基本的运营和管理能力也不能忽视，独立执业不仅是做律师，更是经营自己的业务。最后，心理准备同样重要，要能承受独立执业初期的压力和不确定性。如果这些方面都相对成熟，就可以考虑迈出独立执业的步伐。

光石法学苑：青年律师独立执业初期所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？有何对策与建议？

毛琎：青年律师在独立执业初期，最大的难题往往是案源和客户信任。刚开始没有稳定的客户群，业务积累也不够，很难迅速打开局面。我觉得应对这个问题，首先要注重积累人脉，多参加法律论坛、行业会议，和同行、潜在客户建立联系，这样才有机会获取案源。同时，可以选择一个细分领域深耕，形成自己的专业特色，让客户对你的专业能力有信任感。现在很多律师也会通过运营个人公众号、撰写专业文章来提升线上曝光度，这种方式既能展示专业能力，也能吸引潜在客户。另外，在起步阶段，多和资深律师合作办案，不仅能积累实战经验，还可能获得一些转介绍的机会。只要坚持深耕专业，保持耐心，案源和客户信任都会慢慢建立起来。

光石法学苑：您能否为青年律师推荐一些图书？

毛琎：我会建议先看看《法律的门前》（朱迪斯·施克拉），这本书能帮助青年律师理解法律与社会的关系。然后是《超越法律》（安东尼·克罗恩曼），对律师职业伦理有很深刻的思考。卡夫卡的《审判》也值得一读，会让你对法律制度有更多反思。另外，《律师的技巧与伦理》（陈瑞华）是结合实务和职业伦理的，特别适合刚入行的律师。

光石法学苑：对于想要快速成长的青年律师们，您有什么建议？

毛琎：我的建议是先扎实基本功，再寻找突破点。前期一定要多办案、多总结，积累实战经验，不要只追求业务量，关键是要在每个案件中找到提升自己的机会。同时，要注重培养自己的专业特色，可以从自己感兴趣或者有优势的领域切入，逐步建立专业影响力。另外，多向资深律师请教，不仅是学习专业技能，更要了解案件处理的策略和客户沟通的技巧，这些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。还要保持对行业动态的敏感度，及时跟进新法规、新政策，不断完善自己的知识体系。最重要的是，保持耐心和定力，法律行业的成长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，只有在稳扎稳打的基础上，才能实现真正的突破。（来源：光石法学苑）